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探哀]大洋尽头》作者:穆韶 文案: 我终于写了个不架空的……_(:з」∠)_ 文案等完结以后替换。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马探,宫野志保 ┃ 配角:Albert,众警察 ┃ 其它:名侦探柯南,白马探,宫野志保,探哀,探志 ==================   ☆、楔子   清晨,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6·11”特大连环爆炸案特别行动组办公室。   搜查一课的刑警们围坐在会议桌一侧,聆听来自苏格兰场那位年轻警司的现场分析。白马探一身深黑的手工西装在一众夏季浅蓝警服里甚是扎眼。他手持遥控笔在爱知县行政地图上标出了几个点:“名古屋城、冈崎火车站,还有丰田汽车中心,这几个将是下阶段的重点布控区域,请松本警视派特警24小时不间断交替巡逻,重点排查摄像头监控不到的区域。”   搜查一课管理官松本清长依言着手布置完任务,又道:“各位也要打起精神,随时应对突发状况!上周静冈县的大爆炸已经让田中警官失去了一位亲人,我们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是!”众刑警起身立正,肃穆颔首。   “白马警司从伦敦远道而来,这段日子也是格外辛苦,刚刚又为了案情熬了一夜,请休息一会吧。”待散会后众刑警陆续朝门口走去,松本警视转身对白马探道。   白马含笑应允,将松本送到门口,脱了西装外套,刚打算关上办公室的门小憩片刻,刑警长泽从走廊那头跑过来:“白马警司,有一封你的挂号信。”   “谢谢。”白马接过来,寄信人一栏赫然写着:早稻田大学附属医院医学检验中心基因检定所 冢本曜。   这封信里装的是他早先托大学时代的好友冢本进行的一项鉴定的结果。   白马探极力平复有些絮乱的呼吸,关上门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拆开了那封信。   里面是一张薄薄的鉴定报告。   被鉴定者/姓名:白马探/性别:男/年龄:28岁   被鉴定者2/姓名:Albert Miyano/性别:男/年龄:4岁   委托鉴定日期:2015年7月27日   委托单位/个人:白马探   委托鉴定事项:亲子关系鉴定   样本:白马探与Albert Miyano的头发各一份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像是被攫住,鬼使神差地跳过那一行行机械空泛的检验数据和项目,目光游离着瞟向表格最下方的检测结果。   办公室里的空调打得很低,他又只穿了件衬衣,通宵之后感觉全身的毛孔都渗入冷意;而窗外是八月酷暑的灿烈阳光,照在他的背后,生生地逼出一身虚汗。   结果解释:综合父权指数47271127.1234 父系可能性为99.9991%   他仿佛渴睡的旅人,在长途跋涉之后见到了陌生却安宁的港湾,独自行路的沉寂暗夜被满目氤氲的温暖灯火所取代。刹那间脑海中思绪分崩断裂,巨大的倦意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白马颓然松开手中的检测报告,整个人倚靠在椅背上,缓慢地闭上眼。   心中兀自猜想了无数次的结果,却在真正被证实的那一刻,内心变得无比平静。   Albert,Albert。   白马探,英日混血,英国籍,苏格兰场一级警司,未婚。   曾于五年前成为Fairfax精子银行的捐赠者。      ☆、Chapter1   Albert Miyano.   留美博士宫野志保的儿子,现年四岁。   宫野志保,英日混血,日本籍,现年28岁,未婚,有一子。   这次连环爆炸案发生前,宫野一直就职于静冈县某知名灾害事故模拟实验室,直到神户、札幌接连两起爆炸案发生后,被警视厅邀请为特别行动组成员,负责□□危化品成分的鉴定。   实验室的同事们都知道宫野有着一段辉煌而惨烈的过去。22岁那年,黑衣组织覆灭,她谢绝了一众挽留独自离开东京,来到静冈生活。   这里气候温和,温泉点缀着伊豆半岛,富士山作为标志物出现在邮局各色的明信片上。她在市区找了处公寓独居下来,开始了平静而无人问津的生活。   当年那场轰动全日本的组织覆灭大案,带给宫野的不过是多年前双双去世的父母被正名,而胞姐明美生前的男友赤井秀一,也有了新的人生伴侣。   一切尘埃落定。只是她一如既往地沉默和孤独。   她从年少时就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父母双亡,长姐过世,从小被谎言和死亡包围,午夜惊醒时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金属刀刃冰冷的触感。她的脑海中长久地留存着试管碰撞的清脆声响,酒精灯燃起火焰的细微热度,头顶青白色氙气灯管空泛的光感,白大褂上挥散不去的消毒水味道。   23岁那年,她突发奇想希望领养一个孩子。其实她天性并不喜爱小孩子,但是在成为灰原哀的那段岁月里,少年侦探团的孩子们给了她无法代替的温暖和走下去的勇气;时过境迁,在她恢复原来的身份之后,对“孩子”这一意象却保留了之前的那份期冀。   或许真的该有一个全新的生命,融入她长久以来孤独的生活,陪伴她过完接下来漫长而无尽的岁月。   在去过静冈福利院一次之后,年轻的博士小姐毅然决然地发现,她还是比较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15岁就被黑衣组织送往美国读大学的宫野,自小是在智力上胜过同龄人一筹的。她发现自己无法接受一个智力平庸的孩子(而在福利院里领养一个的话此类风险会急剧升高),这决定了在今后的家庭相处中两人能否流畅顺利地沟通,在兴趣爱好上是否可以共融。   她对恋爱没有什么信心,对夫妻二人组建美满家庭也不抱任何希望。她的血管里有着最彻底的凉薄。   而当时的她还正年轻,处于最佳的生育年龄。   于是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生一个孩子,一个不需要父亲的孩子。   她打开笔记本,登录了美国Fairfax精子银行的首页。   无论是人种肤色发色血统等外在条件还是学历信仰星座声音等内在指标,一个捐赠者的最全面信息,都能在Fairfax上查看到,付费还能查看幼儿时期的照片等,给浏览者最详实的参考标准。   一般来说,能成为Fairfax捐赠者的男性,都是精英人士——至少从外在形象来说——身高180以下的,negative;三代以内有遗传病或传染病史的,negative;大学教育以下的,negative。   宫野思考了半分钟,关于自己想要什么血统的对象,结论是——和自己一样的,英日混血。   她似乎更习惯一个在外形轮廓上,和自己差异不大的后代。   她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开始输入自己的各项选择,然后轻敲回车键。   页面转入符合甄选后各项条件的候选者名单,按照编号随机排列。宫野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忽地看到一个毕业于伦敦帝国理工学院的捐赠者,不由点了进去。   宫野之前就对这所英国的高等学府的生物医学专业非常感兴趣,如果不是组织当年强行把她送往美国求学,按照她的自由意志,一定会报考这所院校。   捐献者编号:4719   血统:盎格鲁-撒克逊/东亚   身高:5'11''   体重:154lb   血型:A型   眼睛颜色:棕赭   发色:茶棕   学历:硕士   职业:私家侦探(Ouch……阴魂不散   宠物:老鹰   除此之外还有天赋爱好、个人目标等非量化资料,她选择了查看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有着令人过目不忘的英挺轮廓,茶色短发深棕眼眸,配着白皙的肤色,是赏心悦目的好看。   他的眉目温软,笑得人畜无害,却在眼底深处有着隐藏颇深的高傲和优越感,极其细微,却被宫野一眼捕捉。   因为,我们都是同类人啊。   ☆、Chapter2   白马探第一次见到宫野志保,是在“6·11”系列爆炸案的第二起——札幌电视塔大爆炸——发生后的第三天。他风尘仆仆地下了飞机就直接赶到了警视厅,随行警察先他一步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一众成员全都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站了起来——除了她。他左手搭着西装外套立在门口,状若无意地把目光落在在座的唯一一位女性身上,然后就清清楚楚地在她脸上看到了震惊的神情。   没错,就是震惊。甚至可以说是,惊慌?   意识到这点让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司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和意外。白马少爷自幼相貌不凡能力出众,习惯了各色女性在目光接触到自己脸上时或是一览无余或是故作矜持的惊艳,而不是此刻的,惊慌。   一瞬间他还以为看花了眼……怎么可能?   棕赭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一些,目光似若无意地再次扫过宫野的面容。   她的神情是同之后每次相处时一样,相似而亘古的冷淡,但从微表情入手,还是可以轻易地捕捉到那犹自停滞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慌乱。   囿于良好修养和世故,白马当时没有让一丝不快从脸上流露出来,而是浮起得体的笑容,走上前和众人一一握手致意,待到了宫野面前——此时她终于站起身来——俯身行了个吻手礼:   “宫野小姐,久仰盛名。”   他探究地望进她的眼里,恍然间微微怔住。她有着那么纯粹而不带感情的湛蓝双眸,如同芬兰深冬的封冻峡湾,让人像要恶作剧般踩碎眼底那一层冰雾。   而她沉默地回望着自己,片刻之后才道:“请多关照。”   他从未听过这么凉薄的声线,如同方才他轻吻过的、她的指背,冰凉而嶙峋。   ***   宫野志保看到他的第一眼简直错愕得忘记了礼仪,直到白马探来到她身前,伸手虚握住她的指尖。   她凝视着他的面容。这么奇异而微妙的感觉,曾经隔了整个亚欧大陆的距离,彼此生活毫无交集,却共同被一个孩子的生命所维系着无法否认的特殊关系。   ……只是我们的男主角,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面容和五年前相比,显得更加锋锐深刻;头发也更短了一些,衬得五官愈加利落分明。   宫野先前只看过他静止的模样,而那一瞬间他出现在门口,身姿拔擢神情落拓,竟有种席卷而来的震撼和认知,填补着自己先前印象中的空白,如海啸侵城般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她罕见地失态了。   没有办法镇定。这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被概率所左右,相遇擦肩便是命理缘分,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见上一面,彼此安之若素地生活在星球的两端,平分黑夜与白昼,辗转春夏与秋冬。   她曾以为,这种小概率事件下,她这辈子也不可能遇见Albert基因学上的生父,相安无事地过完一生;但此刻,他却这么无知无觉地站在自己面前,深棕眼眸里有着不动声色的探究,平静地同她对视。   她曾数次端详过Fairfax上那张照片,他的神态不由自主被记得清楚,却在此刻同眼前这人重叠起来,眉目间少了飞扬的意气,额头坚毅分明,有着同年龄相符的强烈气场,无声地感染着周围的其他人。   幸好,你果然很优秀。   她在心底不由暗自笑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指背感觉到他的唇,柔软而干燥。   ***   特别行动组的一干刑警都看得出来,白马警司对他们的宫野博士似乎特别感兴趣,无论是当众人提到宫野时他状若无意追问的某些细节,还是午餐时间往实验室别有深意的一瞥,然后站起身来,拿过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走到实验室门口敲门。   他不知从哪得知了她的英文名,轻车熟路地喊她Sherry。撇去了姓氏和职位,竟有种没由来的熟络感。   “Sherry,lunchtime——”他无视日本刑警们虎视眈眈的目光,隔着一道门漫不经心地喊道。   和之前的好几次一样,他耐心地等了许久,宫野才拉开了门。她还戴着防护口罩,把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独留一双眼睛,湛蓝剔透,带着天然的疏离意味。   她没什么表情(就算有也看不出)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几秒钟,扔下一句“等我五分钟”,就退回身把门关上了。   白马探显然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走到一旁倚着墙开始看手机,打发着等待时间。   而一周前,这位苏格兰场的年轻警司初次和宫野志保共进午餐的过程,可就没这么顺利。   那是白马探来到警视厅的第一天,午餐时间在食堂选好了饭菜,正端着盘子四处寻找座位。他一身浅色西装三件套在一众藏青刑警制服里显得尤为惹眼,加之混血儿的出众外貌,来来往往的刑警不由得多看上几眼——尤其是几位女警。   他走了几步,就看到搜查一课的田中警官朝他拼命挥手:“白马警司,这边坐!”身边围了七八个警察,占了一张长桌。   白马其实不习惯这种围桌而坐七嘴八舌的进餐方式,但又不好拂了对方的意,几不可见地皱了皱鼻尖,朝他们走去。   食堂左侧一整面玻璃幕墙被正阳照出粼粼的碎光,他仿佛看到靠窗的座位上那个穿着米色薄风衣的纤细身影,侧面望去眉眼被细碎的茶色刘海挡住,看不清楚什么表情。   似乎是早上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光对他行注目礼的那位女士。他突然对她有了一种探究的兴趣,又对她此刻茕茕孑立的姿态很是向往,不由地越过一众刑警,朝她走过去;不忘驾轻就熟地对手还没放下来的田中警官抱歉地笑了笑,朝宫野的方向点了点下巴,示(jia)意(zhuang)是熟人。   于是田中便很了然地放下手,还配合地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英国籍警司在年轻的女博士面前站定,形容优雅地询问自己可否坐在她的对面。   宫野沉默地停筷,闻言也没有抬头,说了一声“请便”。   白马道了声谢,于是两人开始面对面吃饭。   寻找话题真是个艰难的任务,何况对面这位博士小姐看上去还是如此的油盐不进。   “宫野小姐,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这句话甫一出口白马探觉得电影里那些恶俗桥段的开篇都原封不动地移到了自己身上。   为了避免这句话实在太过烂俗,他忙不迭地补充了句:“宫野小姐早上看我的样子仿佛很早之前就认识我一样。”   宫野志保一瞬不瞬地看他。   她的眼睛真是好看极了。   白马探发现自己并不专注于她的回答却净胡思乱想攀附了意识流,就在要从眼前这人的瞳色联想到亚得里亚海上游弋帆船的后一秒被宫野的话拉回了思绪。   “那,白马先生以前见过我么?”她的语声冷静而平直。   “应该没有。”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啊啦,”她竟然是凝了一点笑意在嘴角,却是了然的轻讽,“那不是很显然吗,白马警司威名远扬,我只在电视和报纸的新闻版上见过。”   “所以我认识您,您却不认识我。”她面无表情地说完,端着餐盘站起身来,略微点头以示告别,留下还在消化这个回答真实性的白马悠然而去。   ☆、Chapter3   一个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被迫打破,往往是一个令人不悦的过程。   宫野志保也不例外。   所以当第二天中午白马探又端着餐盘不请自来坐在她对面甚至连“可以坐这里吗”的询问也省略之后,宫野无语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我并没有邀请你坐下”的低气压。   白马也感觉到了对面女子散发出来的与初夏显得格格不入的冷气场,突然觉得有点困惑和好笑:居然还有人不情愿和他一起共进午餐?这在他目前为止的生命里还是头一次,不过在遇到宫野之后,待遇发生变化的“头一次”实在是有些多。   “看来宫野小姐并不想和我一起吃饭,”警司英俊的脸上露出似假还真的遗憾表情,作势站起身来,“抱歉打扰了,我——”   宫野望见他被阳光照亮的三分之一侧脸,那个弧度看起来简直和Albert有着惊人的相似,再配上略显黯淡的眼神和落寞的表情,简直和Albert一模一样。   她心中升起微妙难言的情绪。   Albert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懂事得令人心疼。无论是愿望得不到满足还是因为没有父亲受到其他孩子的欺负嘲笑,他都不曾哭闹或是抱怨,只是脸上露出失望或委屈的表情,小嘴巴抿着,大得过分的眼睛里有隐约的水光,却倔强地从未流下来。——不同于宫野,Albert的眼睛是深棕色的,柔软而沉静,像新鲜出炉的巧克力。   宫野有些头疼地撑住下颌:基因真是一种令人无奈却又诚实到无法改变的存在。   于是在白马转身离开的前一秒,满意地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叹息,紧接着淡淡一句:“坐吧。”   “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吃饭,不是针对你。”在两人相对无言地吃完各自三分之二的食物后,宫野出人意料地率先开口道——就在白马几乎以为她要将沉默延续到就餐结束时——她微微抬起头来,瞳眸被阳光剔成清澈的浅蓝。   或许是因为对Albert的愧疚移情,又或许是眼前这人看起来着实无辜。   “嗯,我知道。”他简短地说,迎住她略显惊讶的目光,尾音扬起细小的笑意。   ***   之后似乎顺理成章心照不宣地开始两人一起吃饭,演变到一周后甚至成了午餐时间白马等宫野从实验室出来,然后一起去食堂,引得办公室一帮对宫野觊觎已久的单身警察捶胸顿足愤恨不已。   “对□□成分的分析进行得怎么样了?”两人一前一后在靠窗的座位落了座,白马随口问道。   “是硝/铵/炸/药。”宫野简短地回答,“比例和原料都很精准讲究,不像是一般能在家里仓库私自制作出来的。所以我觉得……”   “凶手应该是具备较高化学知识和实验室操作经验的专业人员?”   “对,至少是在相关行业有五年以上从业经验的人。”宫野顿了顿,夹了一块玉子烧,“应该是偷了工厂里的成品,或者用工厂里的原料在实验室用比较规范的设备制作而成。”   “我明白了。”白马点头,“大型化工企业近期发生数量过大的□□失窃或是原料滥用应该不常见,我这就让人去排查一下相关企业。”   宫野嗯了一声,对破案过程倒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六月到了末尾,天气逐渐变得炎热。白天被拉到了最长,蝉鸣的聒噪也席卷了每一个午后短暂的休憩时光。   宫野躺在实验室休息间的折叠床上,阖目养神。   白马探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大半个月了,从开始的戒备疏离到现在可以比较自如地互相交流案情和组织日常对话,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英国籍警司的存在。   他在清晨时分永远穿着挺括得体的西装三件套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黑灰白,经典而不会犯错的样式。尽管如今天气炎热,警视厅已经统一换上了浅蓝色的夏季常服,他还是遵循着古板而令人赏心悦目的作风。   他爱喝咖啡,她也爱喝,他也知道她爱喝。   于是基本上每个早晨在宫野进实验室之前,白马都会从茶水间出来,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咖啡。   印着警视厅标志的一次性纸杯,却没有降低所盛液体的口感。   她亦不拒绝,在刷卡进实验室的同时顺手接过,耳畔听到他清朗的嗓音,笑着说:“早上好啊,Sherry.”   仿佛来的第一天起,她对他的另眼相待就变成了他自由发挥的充分前提。别人都喊她宫野小姐,或是宫野博士,尊敬且客套;他偏偏就直呼她的英文名,也不管是否征得了本人的同意。   讲真,从美国回来的那个是她才对吧?英国人都这么主动奔放的吗?   不是没有听到流言说英国来的年轻警司在追求她,对此她倒是一笑置之。作为当事人,宫野其实很清楚,除了早上一杯友好的咖啡和中午那顿不算约会的午餐,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僭越同事关系的地方,甚至上述条件要是往深了看,也够不成恋爱或是追求关系的充要条件。   她比一般人见过更多形形□□的社会人物,白马探这种,于精英人士中,也不少见。他可以对谁都是绅士十足体贴有加,却在对方表示出一些更深层的意愿时,礼貌却无情地用一些举动提醒对方:达令,你想多了。   所以如果换了别人,面对英籍警司温柔赭眸的注视,可能会有心跳加快或肾上腺素升高之类的正常反应,但她不会。   她很忙。   夏天到了,Albert要放暑假了。   ☆、Chapter4   Albert之前就读于静冈县某幼儿园,在之前的第三次爆炸案中,由于临近爆炸发生地市立博物馆,幼儿园部分墙体坍塌,孩子们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考虑到暑假日益临近,于是决定直接提前放假了。   宫野接受日本警视厅的邀请前往东京之前,考虑到无法独留Albert一人在家,她又没有亲友在静冈,于是干脆把儿子也一同带来了。   这段日子Albert被短暂寄养在米花町阿笠博士家中,不过由于博士年岁已高,已不像十年前照顾一个缩小身体的自己那般游刃有余;加上宫野又是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子,尽管博士阻挠再三,这天晚上宫野还是把Albert从老人家中接了出来,领回自己位于警视厅附近的公寓里。   于是第二天早上,当宫野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走进搜查一课大门的时候,一众刑警还是跌破了眼镜。   “宫野博士,这是你的——”刑警A盯着眼前这个有着茶褐色卷发、五官轮廓明显是混血儿的存在问道。   “噢,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孩子。”宫野嗓音冷静,话语的内容却是仿佛在搜查一课办公室投下了一颗无形的□□。   “孩、孩子??!!”   “宫野小姐原来这么早就结婚了吗?”   “我还以为是弟弟呢!”   “…………”   “不是弟弟,是我自己的孩子,然后并没有结婚。”不啻于第二颗□□投下,震得众人目瞪口呆。   震惊过后纷纷交流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紧接着看向宫野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十几秒钟内众人已经脑补了一出“年轻女博士数年前遇人不淑被前男友无情抛弃却坚持生下一子成为单亲妈妈”的悲伤励志故事。   “没有所谓的前男友,”在数十道标注着“同情”“震惊”“遗憾”和其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如聚光灯般的同时照射下,宫野忍耐地闭了闭眼睛,“我只是想要个属于我一个人的孩子,也不打算结婚,仅此而已。”   “如此看来,宫野小姐真是一位十分有想法的独立女性呢。”一道分辨率极高的清透嗓音响起,宫野感觉心脏莫名跳漏了一拍。循声望去,声音的主人懒洋洋地半倚在墙上,抱臂也在看着她。   围观的众刑警登时生出一种“肥皂剧的男主登场”的奇异错觉,纷纷自觉化身吃瓜群众,静观这对传说中正在恋爱的男女如何面对此时这种教科书般的伦理难题。   白马直起身来,胸前的领带夹耀目,被阳光反射进宫野眼里,她几乎是短暂性失明了一瞬,待视线恢复清明之后却见年轻的警司蹲在Albert面前,伸手揉了揉男孩柔软的发顶。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Albert那颗小小的茶色脑袋被白马探有着几乎完全相同发色的后脑勺挡住,眼前这番景象简直全方位超越她的感知和认知系统。如果五年前她能料到眼前这幕会发生,即使预告在梦境里,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终止当年的疯狂行为。   谁能想到呢?Albert心心念念的生父,此时竟然就蹲在他的面前,伸手摸着他的头发?   她无所谓自己经历过的那些过往苦难,但这个孩子,她带他来到这个世上,本意是想给他一个不同于自己的完整童年,但最终她还是失败了。   天啊,他们连发旋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感觉眼中不可抑制地升起细微的水汽,激得眼角生生发烫,几秒后还是强自将情绪按压下去,走到Albert身边。   白马正在用英语同他交谈,Albert有点怯生——宫野带孩子的最大弊端再次显露无疑——但还是鼓足勇气和以前这个与自己有着相似发色的成年男子说话。   宫野看了看Albert,又端详着那个屈着膝盖的英籍警司,忍不住去比较他们身上的每一处相似:发色,瞳色,还有……   意识到自己职业病发作的下一秒她单手撑额不由得笑起来,然后意识到这一幕落在他人眼里他们一定会以为她受不了刺激濒临失心疯。果不其然调整视线便看到众人惊掉下巴的神情,她轻咳一声收回目光,就听到白马浅笑着对Albert说:“那你下次带来给我看看好不好?”   小男孩用力点点头,白马伸手摸了一下他白皙的脸颊,终于站起身来,对有些失神的宫野志保精准地总结道:“Albert是个比你优秀太多的聊天对象。”   宫野很想回敬以白眼,但还是忍住了,因为她的眼睛还是有点不舒服。   拜白马警司所赐,众人终于知道了眼前这个混血小孩的名字。   小孩子总是很容易被接纳,何况是长得这么可爱的孩子。搜查一课的叔叔阿姨们把查案之余无处发泄的满腔柔情都不遗余力地倾注在Albert身上,虽然他平时就安安静静地待在空出来的小会议室里,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有存在感。   但是自从小天使来了之后众刑警往小会议室跑的频率比上厕所还勤,终于在几天后挨了松本警视一顿骂,方才有所收敛。   虽然白马不是那个来看他最勤的人,也不是给他最多好吃的、给他塞最多漫画书的人,Albert还是最黏他。Albert很少黏人,也很难用东西收买,却少见地同一个认识不到几天的人如此熟络。宫野叹了口气,只能理解为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生物学和伦理学活体实验课题。   ***   这天宫野少见的没进实验室,而是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整理数据。白马探端了两杯咖啡过来,轻车熟路地将一杯搁在她手边。   宫野目光都没移一下,鼻尖嗯了一声表示领情。   连谢谢都不说了,真不像话。   白马在她办公桌一侧半坐半倚,姿态优雅地喝着咖啡,突然说:“宫野小姐不穿白大褂的样子也很好看啊。”   他现在反倒开始假模假样地用敬语叫她了。   宫野抬头横了他一眼:“你很闲?最近爆炸伤者众多全血库紧张,全国都在号召大家踊跃献血——我上来的时候看到采血车就停在楼下,你不如去献献爱心?”   白马闻言看着她似笑非笑:“一起去吧?”   “我很忙,”宫野抬起双手,“不如由白马君替我把两人份的A型血都献了吧。”   “原来你是A型血?——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是A型?”白马敏锐地问。   宫野罕见地语塞。她当然不能说“因为五年前我就在Fairfax上看到过你的全套资料”,所以只能在白马目光的无声追问里含糊地说:“维基百科上写着呢。”   “上面有写血型么?”   “……你还无聊到搜过自己的维基百科?”   “那你又为什么要无聊到搜我的名字?”   “因为我对你很感兴趣啊白痴。”宫野起身推开他,径自走到茶水间续杯去了。   为了圆话,连廉价的矜持都被迫割舍了。宫野在心底无声地吐槽,却没有看到英籍警司瞬间通红的耳廓。   从茶水间回到座位上已经不见了白马探的身影,宫野随口问一旁的女警B白马去了哪里,对方说好像是下楼献血去了。   “真去了?”宫野意外道,“政府应该给外国友人这种无私行为给予特别嘉奖。”   “也可能是太热了找个理由下去透透气,我看他刚才脸特别红,好像热得不行。”刑警B蹬着转椅滑过来补充道。   宫野转头无语地望着22°C的中央空调。   很热么?   ☆、Chapter5   7月5日这天是Albert的4岁生日。   宫野志保对生日的概念仅限于“那就送个礼物或者出去吃点好的吧”上面,所以清晨带着Albert来上班时也照常把他塞进小会议室丢给他一个iPad mini完事。   到了十点多,宫野从实验室出来就看到Albert不知被谁从小会议室里放了出来,戴着一顶看起来有点眼熟的双沿猎鹿帽坐在一旁的矮柜上。   她走过去蹲下身:“帽子哪里来的?”   “探送我的。”小男孩晃着双腿,开心地说。   “……”宫野盯着那顶帽子,终于想起来那似乎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同款帽子。   “你问他要礼物了?”   “没有!是上次他问我什么时候生日,我就说了……我真的没有要……”Albert委屈巴巴地说,因为激动还微微皱起了鼻尖。宫野有些欣慰且莫名心酸地发现,他深棕色的大眼睛和帽子的颜色十分相配。   “以后要叫白马先生,直呼人家名字不礼貌。”她直起身摩挲了一下Albert的头顶,朝四周张望,“他人呢?”   “刚刚和几个警察叔叔一起下去了。”   宫野噢了一声,刚转身想走,却感觉到白大褂衣角被拉住。   Albert有些迟疑地揪着她的衣摆,仰脸看她,“这个帽子,我可以留着吗?”   她低头望见宽边帽檐下孩童稚嫩明亮的眼睛,盛满了第一次收到除了来自她的礼物之外的无措和欣喜。   “留着吧。”她说。   ***   下午的时候白马终于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从日本警视厅的最高长官,也就是他爹——白马警视总监。   一行人先在大会议室开了个会,各部门汇报了一下目前掌握的情报,宫野也参加了。   不同于他年轻英俊轮廓深邃的儿子,白马警视总监看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中年日本男人形象,还有些发福,要不是有着日本警视厅最高长官这个buff加持,估计放在街上都不会被镜头多捕捉一眼。   目前案情陷入僵局:针对目前发生爆炸的三座城市所在的大型化工企业内部科研人员排查无果,各个公共设施的监控也没有拍到任何有用的画面——罪犯无疑对上述城市的地形即为熟悉,往往拐入某个监控死角或是尚未安装监控的小巷中,令警方失去目标。   而雪上加霜的是,今早有一封挂号信寄到了搜查一课,案犯在信中高调地告知警方,下一个爆炸地点将会是拥有超过七百万人口的爱知县。   “听上去像是黑衣组织打着怪盗基德的名号会干的事。”宫野轻声吐槽道,身边白马颇为捧场地弯起嘴角。   然后就收到了板着脸的父亲大人隔了大半个会议桌递来的一记眼刀。   布置完下一阶段任务,众人跟在白马警视总监身后鱼贯而出。白马走在父亲身侧,忽地感觉到警视总监顿住了脚步。   他顺着父亲的视线望去,Albert正站在矮柜前,头上戴着他送的棕色猎鹿帽,好奇地看着眼前这群清一色藏青制服面容严肃的大人们。   “这是——”警视总监有些出神地望着Albert稚嫩的面容,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白马探。   “这是宫野博士的孩子,幼儿园放暑假就在办公室放几天。”白马回答道。   他本以为下一刻警视总监会说出“胡闹!”“警视厅能随随便便带小孩过来吗!”之类的咆哮,没想到父亲只是点了点头,抬步继续往前走了。   经过Albert的时候甚至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白马简直觉得太不可思议,想和宫野交换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后者却已经径自沿着走廊进实验室了。   “上来我办公室一下。”警视总监在电梯口对自己儿子沉着脸说道。   ***   警视总监关上办公室的门,转过身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像了,简直太像了。”   白马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太像了?”   “那个男孩,是不是你的私生子?”   “……”   白马觑着父亲的脸色,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不由舌头打了个结:“怎、怎么可能!您儿子看起来是那种滥交的人吗?”   “那怎么会这么像?我看到他脸的一瞬间,都以为是时光倒流,见到了小时候的你!然后一转头看到你一副欠扁的模样站在我旁边,才回过神来。”警视总监喝了口茶,把杯子往办公桌上重重一放,“你再仔细想想。这孩子多大了?4岁?5岁?你老实交代,我不责罚你。”   虽然白马知道最后那句显然是明晃晃的威逼利诱手段,他还是觉得很无辜:“父亲,您不能因为同事都抱上孙子了自己儿子还没结婚就心有不甘产生幻觉,随便看到一个英日混血就觉得是我的私生子好吧……”   语罢看到警视总监挺起胸膛皱起了眉毛,他知道这是父亲发火的前兆,赶紧在暴风雨彻底来临之前把剩下的话说完:   “Albert——我是说这个男孩的母亲您也见过,宫野博士,她本身就是个英日混血,生出Albert这般模样的,很奇怪吗?”   “我说的不是混不混血,是五官长得像!”警视总监气呼呼地坐在电脑前,鼠标噼里啪啦按了几下,“你给我过来看,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是不是一模一样?”   白马一边腹诽为什么要把我小时候的照片存在办公室电脑里,一边越过父亲的肩膀看向电脑屏幕——   大约每个人都对自己儿时的相貌不如父辈记得清楚,白马也没能免俗。他侧头端详着照片上的自己,那是大约4、5岁时候的小白马,穿着背带裤站在自家的花园烧烤架前,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还真别说,五官轮廓的确非常相似。甚至两人都会在不开心的时候微微皱起鼻尖,这个习惯到现在白马都还有。   ……那又怎么样?他白马探可不记得五年前曾经认识过宫野这个人,更遑论有恋爱关系了。   警视总监伸手滑了下屏幕,照片切了一张。   这张相片里的白马还是同样的年纪,头戴了一顶棕色猎鹿帽,穿着宽大的斗篷和高帮马靴,让人毫不怀疑他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前cos福尔摩斯。他看向镜头的眼神有些紧张,透着一股不信任感。   这种神情倒是难以想象会出现在他的脸上。   但,真的太像了。像到白马已经无法再用“混血儿的相似说”来说服父亲和自己了。   “你五岁的时候那个圣诞节,我好不容易有了假,飞去伦敦看望你们母子,你居然管我叫叔叔……”警视总监叹了口气,“你看看这个表情,配上这张脸,是不是和刚才那个男孩一模一样?”   “他还带着那种帽子……你买给他的?”   “呃,今天是他生日。”白马犹自沉浸在震惊之中,视线似乎钉在了那张照片上,随口说道。   “噢,那么喜欢那个Albert?怎么不自己生一个?”警视总监啪地一甩鼠标,“还是已经生过了?”   “……都说了没生!”白马直起身,有些烦躁地揉乱了一头茶发,“五年前我根本不认识她。”   “有没有可能是在酒吧喝多了?然后……”警视总监循循善诱。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去酒吧,怎么——”他先是否定了父亲的结论,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捋头发的手顿在空中。   “我当时,可能——”他有些艰难地开口。   捐过精。   ☆、Chapter6   五年前,伦敦帝国理工学院。   23岁的白马探即将研究生毕业。5月底所有课程考试结束,距离论文答辩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时逢世界杯开幕,男生们都窝在宿舍里看球。   决赛是西班牙对荷兰,白马所在的宿舍有两人压了西班牙赢,另外一个伯明翰男生和他压了荷兰。   其实白马对足球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他喜欢斯诺克。但是出于看球的惯例,他也随口压了个队伍,凑成宿舍势均力敌的局面。   众所周知的,后来西班牙赢了。   于是白马探和班里剩下的压输的男生一起“被迫”接受惩罚,惩罚的内容还是来自班里一个牙买加女生的主意。   “去酒吧搭上一个姑娘回家,或者去捐精……???”有人大声地念出来,“我非常想知道谁会选后者?”   于是在一番扯皮打闹之后,白马探以及班上另外三个信仰基督徒的男生,选择了去某医院……捐精。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日,出校门的时候遇上同班一个选了“带姑娘回家过夜”的男生,对方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低声说:“探真是个传统的男生啊。”   白马探内心呵呵但面上还是要保持微笑,目不斜视地同他擦肩而过。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白马言简意赅地说完。   “呵呵。”警视总监双手按在座椅扶手上,发出了一声迟到了五年的冷笑,“实验室的电话是多少?要不要现在就打电话问个清楚?”   “这件事您就别管了,让我自己来处理,行不行?”白马站在窗前,双眼笼在额前散发落下的阴影里,难以分辨此时的情绪。   ***   苏格兰场的年轻警司坐在电脑前,自我挣扎了许久,还是打开了全国联网的户籍系统,输入了Albert的日文名。   上面清楚地显示Albert的出生年月是2011年的今天,由此推算如果他真的是Albert的生父,那么宫野得到他个人信息的时间应该早于2010年的10月。   而当时Fairfax通知他已经和匿名购买者签订协议的时间是——   他另开了一个窗口,登录了学生时代用的Yahoo邮箱,没花很久就找到了那封邮件。   上面落款的日期是:2010年9月3日。   邮件上还附了他当时的个人资料表格复印件,他赫然看到上面写着——血型:A型。   而他的维基百科上,的确是没有血型这一项的,这点他前两天刚刚验证过。   那么宫野能得知他血型的方式除了入侵英国户籍系统,就只有……   他的手指难以察觉地有些轻微颤抖,切换了窗口去看联网数据里Albert的血型。   A型。   如果每一项都是巧合,那巧合未免太多了些。   白马探是理工出身,重视实物证据而非人为臆测,但如今这些纷杂的真相碎片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摆在他的面前,他却在一瞬间失去了重新把它们串连起来的勇气。   如果,如果Albert真的是他的孩子。   他拉过一张白纸,把所有的因果关系都理了一遍,结果发现没有一条可以驳斥这个假设:无论是各个时间点的对应、遗传基因在发色血型上的体现,甚至关于宫野第一次见到他时令人费解的惊慌都在这个假设下有了完美的解释——她显然是早就看过他的照片的,从Fairfax而不是所谓的“电视和报纸上”。   白马沉默地盯着眼前被填满的白纸,既懊悔于自己的迟钝,却隐约有种难以名状的喜悦,就像夏日开启的冰啤酒,无数的细碎泡沫从狭窄的瓶口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伴随着沁凉的液体滋润干燥的喉舌。   他在高兴什么?当然不是因为白捡了个儿子,而是因为……那是宫野的孩子。   那是,他和宫野的孩子。   他喜欢宫野。   多么简单的因式分解。   想明白了这点,他突然觉得那种喜悦又被扩大了一倍,就像盛夏在希腊沉船湾的湛蓝海水里恣意畅游,连浮力都变得如此美妙。   白马突然非常感谢自己的父亲,因为即使最后有万分之一的可能,Albert不是他的儿子,警视总监的一系列敲打也催化了他对宫野志保的心意。   ***   “我觉得我们之前对罪犯的排查方向具有一定的局限性。”距离案犯宣布的下次爆炸时间还剩6天,在傍晚的案情讨论会上,白马说道。   “之前我们主要精力放在对大型化工企业的排查上,但事实证明上述企业并没符合作案条件的犯罪嫌疑人,那么思考一下,同样具备制作爆/炸/物的场所,除了化工厂或者企业实验室,还有什么?”   “市级研究所的实验室?”   “理工大学的化学实验室或者实验中心?”   “如果条件允许,上述都是可以制作出高纯度三/硝/基/甲/苯,即T/N/T的理想场所,甚至相比环境嘈杂人流量大的化工厂,这些地方更加有利于罪犯集中精力,制作出被其称作‘人类的悲鸣’的炸/药成品。”白马探站起身,走到投影仪前,将几张噪点很大的监控截图显示在屏幕上,“此外,罪犯在神户、札幌这最初两起爆炸案的附近监控中完美隐形,但静冈市立博物馆这起案件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罪犯的逃跑过程不是那么顺利了,在博物馆附近和火车站周围的监控摄像头都不同程度地拍到了罪犯的模糊身影。”   “虽然监控没有拍到明显脸部画面,但其中也包含了大量有用信息,其中就包括——罪犯对静冈不那么熟悉,那么必定会事先踩点。   1.罪犯很可能是在神户、札幌出生或者居住过,很可能到目前为止还藏匿在上述两个城市;   2.罪犯可能是市级研究所的研究人员、理工大学的教师或者助教,能有化学品原料的采购权和实验室的使用权;   3.从大胆寄送信件预告下一个犯罪地点和时间,并通知相关媒体来看,罪犯具有一定表演型人格障碍,渴望博取他人关注,此类人要么在生活中就善于博取风头,要么表面上低调无害,但一些生活细节中会暴露极端化倾向;   以上就是我个人认为的大致排查方向,如果大家没有异议的话,接下来的排查重点和警力部署就麻烦松本警视做相应安排了。”白马探朝会议桌主座上的松本警视微微颔首。   正聚精会神听取建议的松本点头,着手开始布置相应警力,众人各自领命之后陆续走出办公室。   英籍警司整理完手里的文件夹,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回身就见宫野站在墙边双手抱臂看着他。她穿着一件珍珠白的丝绸衬衣,脱下白大褂后终于露出了这个季节应有的气息。   “等我?”   她挑眉表示肯定。   “怎么了?”他走到她身边,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他办公室里。   “为了感谢你给Albert买生日礼物,晚上请你吃个饭吧。”宫野抿唇,“Albert也去。”   他恍然怔了一瞬,望见她此时垂下目光的侧脸,近在咫尺;而眼前无端浮现出初见那日的靠窗座位旁,她遥远而沉默的侧颜,由一个模糊的剪影到被眼前这一幕完美取代。相似的情态,不同的心境。   “好啊,”他真心实意地笑道,手指揉了揉眉心,“现在就去么?我去接Albert.”      ☆、Chapter7   警视厅周围没有特别高级的餐厅,宫野就选了就近的一家。   他坐在卡座一侧,宫野志保和Albert并排坐在他对面。Albert还戴着他送的那顶猎鹿帽,又深又润的棕色眼睛,像小柯基又有点像森林深处的小鹿,可爱得忍不住想伸手去摸小男孩的头。   侍者上来开了酒,给两人各自斟了少许。   “谢谢你的礼物,”宫野伸手按在高脚杯底上,“还没有别人送过他生日礼物……除了我。”   白马一愣,闻言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滋味,一瞬间喉结滚动,几乎冲动地想许下一些不切实际的诺言来,最终还是举起酒杯,隔绝住宫野的眼神和自己刹那间的失态:“Albert喜欢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   两人轻轻碰杯。   “明天开始我打算把Albert送到附近的暑期托管班去,就也想……让他和你告个别。”宫野放下酒杯,迟疑了片刻,“他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托管班?待在警视厅不好么?也更加安全。”   “毕竟大家都有正事要忙,这段时间已经很给大家添麻烦了,特别是你。”宫野垂下目光,“今天还被警视总监看见了,他是不是说你了?”   他是说我了,但不是因为这个。   白马沉默着,把目光转向宫野身边的Albert,小男孩正眨巴着眼似懂非懂地望着自己。   不知是不是因为红酒杯反射的错觉,那一刻Albert的深棕眼眸里掺了些赭红,像是浇在热可可上的红茶,醇正又剔透的瞳光,伴随着每一次眨眼和对视,被他察觉。   那是……来源于他白马探的瞳色。   英籍警司强笑道:“那我以后还能去看Albert么?”   “案子结束以后你不回英国去么?”宫野讶然状。   是他的错觉么?对面这个女子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察觉,所以她迫不及待地想把Albert这个最大的证物从他眼皮底下移走,在他彻底发掘出真相之前。   “Albert……是左利手?”他突然问道,宫野猝不及防地抬头看他,“什么?”   他摇了摇自己拿筷子的左手,而在他的正对面,Albert握筷的手俨然和他正好错开,也是左手。   他眼见着宫野的脸色瞬间变了,却还是不依不饶地问:“Albert的父亲,也是个左利手?”   “也”这个字,用得很微妙。   “我不知道Albert的父亲是谁,也不想知道。”宫野语声生硬。   仿佛过了几分钟之久,白马才苦笑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这顿饭最终吃得不欢而散,宫野谢绝了白马开车送两人回家的建议。英籍警司坐在车里,望着一大一小两个被街边路灯拉长又变短的身影兀自出神。他按下车窗,夏日落雨后犹自潮湿的空气灌进来,还带着司空见惯的闷热感,把他内心的烦躁又推上了一个阈值。   ***   Albert果真再也没有出现在搜查一课的办公室里。一开始大家都还很不习惯这个茶色脑袋的小东西消失不见的事实,还习惯性地带上零食和漫画书在午休时跑去小会议室找他,却都是扫兴而归。而“阿尔伯特消失综合症”最严重的患者俨然是白马探,他在家里吃早餐时还随口让厨师多打包一份味噌汤带走,却在下楼发动汽车时想起来Albert已经被送去托管班的事实,气恼地把打包盒扔进了垃圾桶。   而他和宫野志保的关系也陷入了怪圈,午餐时间不是宫野忙得出不了实验室就是白马探出外勤去了,反正就没见过两人像之前那样坐在靠窗的那个座位一起吃上一顿和谐的午饭过。   一众刑警在茶余饭后私下流传交广的一个版本是“白马警视总监在偶然发现宫野是个带着独子的单身母亲之后果断要求儿子终止与其的恋爱关系”,这则新闻传到宫野耳朵里的时候,反正她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和白马探的恋爱关系?如果趁男主角不在办公室的间隙幻想一下那个画面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轻微的笑声可能传进了茶水间两个正在对此津津乐道的女警耳朵里,两人转头望见门外靠墙惬意而立的茶发女子,手里端着纸杯咖啡,眉眼看起来是那么心无旁骛。女警AB赶紧放下杯子缩着脖子鱼贯而出。   宫野志保越过她们的头顶看向最靠里的那间办公室,那是属于白马的。此刻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后面空无一人。   如何去定义白马探这个人呢?一个月前,她甚至跟他毫无关系——当然,如果不算和Albert的血缘关系的话。   他们在亚欧大陆的两端相安无事地各自生活了四五年,就算有着一条奇妙的纽带,一个无知无觉,一个无心说破。   但一个月前,彼此的生命就如同宇宙中的行星相撞,即使延迟了亿万光年,也是无可避免。   自此白马对她而言,不再是Fairfax上那张单薄光鲜的证件照,而是一个立体真切的陪伴者。他有许许多多的优点,英俊,睿智,体贴,多金,生活习惯良好,品味高雅,举止从容绅士;他也有许多只有深刻接触之后才能发现的性格细节,或许有趣或有槽点,但不可否认地说,她被吸引了。   但她又无时不刻在害怕,害怕接下去的每一步,害怕违背自己多年的既定原则——这些原则让她在黑衣组织中生存、让她在那场惊天覆灭之后平静地活至今日,甚至有了自己的后代。   她觉得已然足够,但出于向光的本能,她又希冀更多。   看得出白马探很喜欢Albert——甚至在他第一次见到、还未察觉Albert是他基因学上的儿子的时候。   而她和白马之间,似乎也不是没有化学反应。   这道命题不是有着显而易见的答案么?这甚至不是一个选择题,是一个有着标准答案的客观题。   但这个答案得到的过程实在是太简单、太显然了,这不符合她学生时代的认知中,那些终极难题需要极其复杂的演算和实验步骤,经过反复确认才能得到最终的答案,伴随着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和白马的这场相遇,太过轻而易举,太过闲庭信步,太过顺理成章,太过水到渠成。   就像一场虚幻而完美的梦境,被加了太多的滤镜和高光,镜头仿佛天眼,令人无处遁形。   她恍然间听到远处低沉的雷声,暗示着一场寻常的夏季暴雨即将到来,而玻璃幕墙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铅灰的云层层叠覆盖,办公室里依次亮起白炽灯。她抬起头,眼前是似曾相识的一道道白色灯管,仿佛置身于少时的组织实验室,连呼吸都被收纳在口罩里,静默无息。   宫野收回目光,把喝剩的纸杯扔进垃圾桶,拉紧了白大褂的衣襟便要转身回实验室;余光却望见白马探出现在门口,一身薄风衣裹挟着显而易见的疲意。他似乎没料到能碰上宫野,目光移过来的刹那怔了一瞬。   他们长久地对视,其实眼里也并没有太多情绪,但似乎只有这样,能消化彼此这几天有意无意的错肩而过和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宫野率先移开了目光,转身进了走廊。   ☆、Chapter8   苏格兰场的年轻警司把那张薄薄的亲子鉴定检测报告拿在手里,脱力地靠在椅背上,伸手按住眼睛。   逐渐盛烈起来的日光透过窗户肆无忌惮地照在他的发顶,颈后的皮肤被晒得发烫。白马站起身拉下窗帘,换了件衬衣,然后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他望见镜子里自己的面容,眉宇间是通宵之后掩饰不住的疲态,神情淡漠麻木,甚至吝啬摆出一个可以令人解读的表情。   一个月前,他从伦敦飞赴东京,曾以为只是个看似棘手的案件,怎料还有个更加令他纠结无措的难题在等待着他。   这个难题甚至把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一分为二:为人父前,以及为人父后。   虽然目前看来,宫野显然并不希望他来承担这份属于父亲的责任。   与你无关,这是跟含泪相认相比,冷漠锋利了百倍的态度。   但这个态度,他却毫不意外。   很Sherry。   他走回办公室,掏出手机给宫野志保打电话。   “喂。”她的嗓音清冷平淡,一如既往地分辨不出情绪。   “我想……和Albert说说话。”白马顿觉喉头发紧,语声艰涩。   对方沉默了几秒,就在白马以为她要拒绝自己的时候,他听到脚步声,然后宫野似乎把手机给了Albert,伴随着一句表明对方身份的“白马探”。   Albert软糯的童音有些困惑地喂了一声,白马轻柔地喊了他的名字。   “白马先生?”小男孩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但又带了些难以确信的迟疑。   他被这个公式化的称呼和埋在嗓音底下那份小心引得鼻尖发酸,深深吸了一口气,强笑道:“Albert,有没有想我?”   “嗯!”   他想象着Albert此时的模样,是要出门去上托管班了么?是刚吃完早饭还是在玄关处系鞋带?宫野看上去就是厨艺不精的样子,Albert吃得能有他从家里带来的好?   他脑海中思绪纷乱,如同晨光里散乱的尘粒,枪口崩裂的硝烟,篝火中激溅的火星,抓不到一丝一毫,却充斥着整个大脑皮层的每一寸空间。他一时有那么多的话想说,仿佛下一秒就能争先恐后地跃出胸臆;又迫不及待想要见到Albert,在确认了他就是自己的血脉之后。   他想要蹲下身来一心一意地拥抱他,伸手捋过小男孩柔软的茶色卷发,望进他明亮而稚嫩的眼里。那是荡漾着赭红的深棕色,他在里面能看到另一个自己。   但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所以他只能把激烈的情绪深埋在嗓音底下,轻声问道:“那张拼图拼完了么?”   Albert嗫嚅了一下说没有:“北海道那块,还是不会拼。”小男孩似乎有点生自己的气。   “不要着急,下次你带过来,我教你拼。”白马柔声说,“对了,我这里有一副澳大利亚的拼图,想不想试试?我觉得比日本地图好拼呢。”   Albert意料中的很惊喜:“澳大利亚?那也是一个国家吗?”   白马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宫野的声音,轻声说道“快迟到了,先去把帽子拿过来”然后拿过了电话。   “北海道居然不会拼,”宫野仿佛在自语,白马却知道是说给他听的,“我怎么觉得他的智力发育比一般孩子要晚?”   “拜托,宫野博士,北海道那片海岸线那么曲折,我都要花上十分钟才能拼好,再说,你自己4岁就会拼北海道了?”   “……”宫野罕见地没有反驳,顿了顿,飞快地说了一句,“那你来教他吧。”   白马起先还没反应过来,而下一瞬意识晚于听力缓慢地觉醒,方才明白宫野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握着电话钉在原地,知觉和温度逐渐回到了身体内,他好像,又能思考了。   ***   情绪扩张过度的结果就是放松下来之后伴随着无可抑制的困意。   上午白马探足足用了三杯咖啡才把困意压下去。   经过前段时间的调查排摸,一个叫青木正辉的化学教师进入了警方的视野。   青木今年27岁,在神户县某所私立大学担任助教,已于半个月前辞职。青木出生于札幌,根据监控显示,在“6·11”系列爆炸案发生后的第3天,他搭乘新干线返回位于札幌的故乡,随后的6月18日,札幌电视台爆炸案震惊日本,自此警方将之前的神户爆炸事件与其并案调查,并向之前参与伦敦七七爆炸事件的英籍警司白马探发出邀请,希望其作为案件调查组特别顾问的身份前往日本参与侦破。   而在半个月前的静冈市立博物馆爆炸案前几日的监控录像中,也不出意外地发现了青木的身影。他穿着灰色连帽衫,混在前来参观的人流之中,透过鸭舌帽檐的遮挡对博物馆内的监控镜头投来有意无意的阴鸷一瞥。   昨天下午众人出发去了一趟爱知县,调取了冈崎、名古屋几个主要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周围的实时监控,查看有没有青木的踪迹——以静冈爆炸案的前车之鉴来看,对爱知县并不熟悉的青木很有可能再次提前踩点。   令人失望的是,并没有在各个监控里发现青木的身影。   青木对各个城市的大型地标性建筑物有着偏执而狂热的迷恋,如果他确定下一个目标是在爱知县,那么没有理由不选择在名古屋城、冈崎火车站、丰田博物馆这些场所下手。   除非……他真正的目标,不在爱知县。   白马喝干最后一口咖啡,指尖轻敲电脑,把前两日的案件汇总又看了一遍。   青木于两日前搭上了前往爱知县的新干线,却在之后的监控里如同隐形,这是十分反常的。如果他不惧被当时静冈博物馆的监控拍到,那么在提前发出预告的前提下,又有什么理由来隐藏自己的踪迹呢?   距离预告的爱知县爆炸只有1天。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小田切警官推门进来。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小田切把几张监控截图拍在他办公桌上,“这是技术部的同事在将青木的脸部数据与日本全境的公共交通监控对比之后得出的结果——昨天下午,就在我们前往爱知县的时候,一个疑似青木的男人坐新干线由名古屋来到了东京。”   白马猛然抬头,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站起身来。   “你的意思是……”   “和你之前猜测的最不可能的结果居然吻合了。”小田切面无表情地说。   白马蹙眉去看那张监控截图,上面的男人低着头缩在座位上,熟悉的灰色连帽衫兜头,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双肩包。   “爱知县什么的都是障眼法,他要炸的是东京。”英籍警司果断道,“出了车站之后,有没有监控拍到他去了哪里?”   小田切摇头,刚要说什么,办公室的磨砂玻璃后映出影影绰绰的人影,众刑警正纷纷起身朝大会议室走去。刑警C从门口探进半个身子,神情焦急:“松本警视通知全员现在开会,白马警视总监已经到了。”   会议室内充满了决战来临之前的紧张气氛,日本警视厅的最高行政长官端坐在会议桌尽头,目光注视着每一个进来的警员。人人脸上都有着熬夜之后掩饰不住的憔悴,而神情却是紧绷而凝重的的,一时间除了拖动椅子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说话。   松本警视汇报了刚刚发现的情况:青木已经潜入东京,目标很可能是东京的某大型地标性建筑。   “我已经通知了SAT和东京消防厅,提前进入紧急状态。”白马警视总监简洁地说,“你们尽快确定犯人的具体目标,让交通部配合,尽量在犯人到达之前将其抓获。”   “是!”众人起立,肃穆颔首。   “大家各自行动吧,一定要抓紧。”松本警视补充道,“犯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Chapter9   7月12日终于在搜查一课办公室的彻夜灯火中预期而至。   凌晨4点左右,看了一宿案卷的白马探终于熬不住,在办公室的沙发床上蜷了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高层建筑的窗外蓝天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他胡乱抹了把脸站起身来,发现办公桌上放着一个草绿色的保温盒,打开来是简单的茶泡饭,但在饿了一整晚的人看来是如此的有吸引力:浅褐的茶汤,清香的针海苔,最上面缀着一颗梅干。   吃完早饭,白马看了下表:7:43。   他来到外面的隔间,宫野不出意外地坐在她的位置上看报纸。他走过去,把洗干净的保温盒放在桌上。   “谢谢。”他浅笑道。   宫野抬头瞟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淡定地收起饭盒,状若随意地说了句:“早上做多了。”   “噢。”白马表示深信不疑地点头,“Albert去托管班了?”   “今天他们班组织去国立图书馆了,可能要挺晚回来。”宫野翻了一页报纸,“警司先生,麻烦去刮刮胡子,很影响形象的。”   白马伸手摸了摸下巴,果真手感略扎,他轻飘飘丢下一句“多谢提醒”就去洗手间剃了须换了身衣服,经过大格子间的时候听到不知谁手机上外放的早间新闻,他隐约听到了“前外相……演讲……自传赠书仪式……图书馆……”之类的关键字,随口问了一句“这什么活动?”   “就是前外相今天下午要在国立图书馆做演讲,顺便举办赠书仪式,今天不是爱国教育宣传日么,好多人都去了。”刑警B看了眼手机上的新闻,解释道,“都滚动宣传了快一个月了,加上今天周末,还有很多大人陪着孩子去了,毕竟见到外相的机会不多,还想要个签名呢。”   “早上千代田区还交通管制了,电视台的采访车都进不去,后来还是有关负责人打了电话,才准许放行的。”女警A补充道。   “电视台也来了?”英籍警司闻言眉尖一跳,“是打算直播?”   “肯定要直播的,我前几天都看到读卖电视台的晚间预告了。”   “会不会是这里?”白马脱口而出,众人包括宫野齐刷刷看向他。   “国立图书馆,符合所有罪犯的条件:大型地标性建筑;今天有特殊活动,人流量是平日的3-4倍;更妙的是,全程有各家电视台的同步直播——这对于有表演型人格障碍的犯人来说简直是能激发最强兴奋点的模式。”   “一旦首都发生爆炸,对全国甚至世界范围内都很大影响。跟东京相比,爱知县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他用爱知县来迷惑我们,分散我们的警力;”   “国立图书馆在哪里?千代田区,国会、警视厅,甚至天皇的住所都在附近,一旦爆炸,引起的连环效应和恐慌是难以预估的,这就是犯人最想看到的场面。”   白马这段话说完,整个办公室的氛围悄然间完全改变,之前笼罩的疲意和低迷已经一扫而空。技术部的警员放下吃了一半的早饭开始调取国立图书馆附近的监控,有人打电话通知消防厅增加人手前往千代田区待命,还有人开始通知SAT增援。   他转头,迎面而来的小田切警官拿着对讲机边跑边说着什么,经过他身边时没有停步地对他说:“到楼下等我,准备出发。”   白马点点头,回办公室拿了手机和外套,一边给SAT打电话:“先让狙击手上图书馆对面建筑楼顶待命,我估计他会走消防通道逃跑;重点检查一下馆里存放清洁用品的隔间和图书仓库间,犯人很可能昨天就伪装成工作人员把炸/药放在了那里。”   他挂断电话,也走到了门口,仿佛感觉到什么,忽地转过身来。   他迎住宫野的目光。就像前几日那个雷雨降临前的黄昏,他从名古屋坐了两个小时的新干线一无所获地归来,疲惫而焦躁,下一秒却撞上她的视线,平静,淡漠,却似乎还带了一抹还未来得及掩饰的……情意。   而此刻,那双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眼里有着少见的忧虑和焦灼。   白马探往回走了几步,站在通往实验室的走廊尽头——这个他极其熟悉的位置。   他曾在这里为清晨即将进实验室的宫野递上一杯咖啡,倚着墙等她一起去吃午饭,还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Albert.   他走到宫野面前,望进那片思念已久的亚得里亚海。   “Albert.”   “我知道。”   “请你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哪怕不是为了我。”宫野轻声说,抬眸一瞬不瞬地望住他。   她的轮廓由于混血的缘故比起一般人深邃,但五官其实长得很柔和,只是冷静漠然的气质淡化了这层特质。   而此刻白马近距离地凝视她的面容,褪去了平素那层无形的薄冰,担忧,纠结,难舍,各种人类最原始的感情都可以轻易地在她此时的脸上读到。   眼底眉尾,唇角鼻尖,无一不是生动而极尽温柔。   他不禁伸手捧住她的脸,在她的左颊落下一吻。   “等着我们。”   他的声音消散在灌满夏风的长廊里。   ***   她听见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地穿透相隔两个街区的距离,停在国立图书馆门口。   而那声令所有人惴惴不安的惊天巨响,终是迟迟没有到来。   宫野站在窗前,能看到几个街区之外国立图书馆铅灰色的穹顶。数架警用直升机在上空低低盘旋,螺旋桨卷起的巨大气流连这边的窗帘都微微拂动。   等待的每一秒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漫长,墙壁上电视正在直播着目前的图书馆预谋爆炸案进程。   由于没有被准许入内,电视台的采访车也只能停在图书馆外面的黄色警戒线外,主持人正反复介绍着目前少得可怜的消息;而摇臂摄像机则不安分地把控制杆伸到了最长,试图拍到内部一些有价值的画面。   隐约能看到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特警在图书馆走廊上跑动的身影,远处高层上有游弋的红光逡巡着图书馆房顶和消防梯通道,那是来自狙击手的死亡凝视。   放在办公桌上的对讲机突然沙沙作响,几秒后小田切的声音简洁地传来:   “抓到了,在二楼的通风管道里。”   在座的所有人集体愣了一秒,尔后爆发出响亮的欢呼,甚至有人激动到拍起了桌子,此时的景象和12小时前的紧张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有人都在彻底宣泄着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压抑。   宫野志保垂下眼睑,在一众狂欢的背景里走到电梯口,坐电梯下去了。   ***   “你从哪里来?”   “英国。”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一个岛屿国家,和日本很像。有弯弯折折的海岸线,还有很多港口,很多鱼。”   “那你可以送我一副英国的拼图吗?”   “当然可以啊,但是首先,你得先学会拼北海道,会了这个,也就会拼英国地图了。”   “我已经拼得差不多了!北海道!”   “嗯,那你比妈妈厉害多了。”   宫野拎着一个小型医药箱站在白马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就听到这番对话,无声地弯了弯唇角,然后推门进去。   她看到英籍警司蹲身在给Albert擦头发,而小男孩身上套了件对他而言过分宽大的T恤,应该属于白马。   宫野走到Albert身前,细细地打量自己的儿子。   很好,没有受伤。又忍不住迅速扫了眼身边的白马探,衬衣的袖口被工整地挽到手肘处,脸上和周身没有看到明显血迹。   她放下另一半的心,接过白马手里的毛巾,帮Albert把额前的水珠擦拭干净:“怎么全身都湿了?”   “馆方忙中出错,把儿童馆的消防喷淋系统打开了。”   于是当时白马冲进儿童馆看到的一幕就是几十个孩子耷拉着头发站在湿漉漉的大理石地面上,袖口裤脚还在不停地淌水;而他一眼就看到了Albert,后者也正好看到了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不顾头发滴落的水珠进了眼睛,踩着水啪啪地跑过来。   他的Albert会发光。   白马展开双臂,把他用力地揽进怀里。然后一把抱起Albert,对紧接着跑进来接应的警员示意,率先大步走了出去。   宫野抬头看到白马衬衣前一大片洇湿,心下了然,轻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白马笑道,“你要不要带Albert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这里空调低,我怕他着凉。”   宫野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也好。”   于是当白马警视总监坐了电梯下来准备查看儿子情况的时候,在门外就看到了让他感慨不已的一幕:   宫野志保替Albert擦着头发,白马探站在他们身边,俯身把衣领从小男孩的颈后翻出来,动作细致温柔。Albert穿着白马的T恤,衣摆几乎垂到鞋面,看起来有莫名的乖巧和萌感。   简直是标准到可以直接冲洗出来挂到影楼去当全家福的画面。   警视总监背着手静静地看着了一会,转头把手指抵在唇间示意一脸兴奋地过来打算汇报案情的松本清长噤声,然后拍拍他的肩,深藏功与名地走开去了。   ☆、尾声   白马探再次回到日本的时候已经十一月的深秋。   他从羽田机场一路开到市区,顺便去幼儿园接了儿子,把车停在警视厅楼下给宫野志保打电话:“我到了,对,把Albert接回来了……什么?Napolitain?没给他买,嗯……我又不是阿笠博士,怎么会惯着小孩子?……”   挂断电话,从储物格里抽了张纸巾,俯身擦去Albert嘴角沾上的奶油:“快点吃,妈妈要下来了。”   宫野上车的时候看到前排姿态完美的一大一小两个人,Albert的脖子上还系着白马探的方格围巾,双双睁着无辜的眼睛一脸真诚地望着她。   宫野:“……”   尽管如此还是在吃晚餐的时候被机智过人的博士小姐发现了端倪,她用餐刀轻敲白马面前的高脚杯:“你还是给他买了?小孩子饭前吃甜食不好,你看正餐都没吃多少。”   “这是我们见面之后Albert请求我的第一件事,我怎么能不答应呢?”白马显出纠结痛苦的样子,不忘伸手在忙着低头消灭苹果馅饼的小男孩头顶摩挲了一下。   “我多年的教育成果要被你毁于一旦了,真的。”宫野不无担忧地说。   “那是你还没见识过我父亲,”白马擦了擦手指,“他想这个周末把Albert接到家里去住几天,我说还要问问你的意思,然后他追着我都问了一个礼拜了,你看——”   白马滑动解锁手机,通话记录里面果然一排都是警视总监先生的来电。   “我父亲已经把有个孙子的事情搞得整座警视厅大楼都知道了,我觉得这周末不让他见到Albert,他会让秘书开始第二轮的宣传工作。”白马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要我说,这就是典型的离退休老年人焦虑综合症。”   “怪不得……”宫野单手支颐若有所思。   “嗯?”   “今天黑田警视还问我‘什么时候再把Albert带过来给大家看看’——他是接替松本警视的,之前没见过Albert,我还奇怪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6·11”系列爆炸案之后,鉴于宫野在对□□成分分析及性质鉴定中的出色表现,警视厅向其发出了从静冈调任至东京的邀请;而考虑到当时已经与白马探确定了关系,她便从居住了六年的静冈搬到了东京,秋季开学之后Albert也在市区的幼儿园开始上学。   此次白马探回国,一来是“6·11”系列爆炸案开庭审理在即,由于是此案的主要侦破人员,他需要主笔起诉意见书,并同相关案卷提交至检察院作为公诉材料。   二来是为正式入职日本警视厅做前期准备,包括国籍迁移、档案移交等手续。苏格兰场的离职手续已经办妥了,他昨天刚退掉位于伦敦市区的寓所。   ***   三人回到宫野的公寓里,白马先陪Albert去洗澡,然后把裹成一团只露出毛茸茸茶色脑袋的小东西抱到床上哄睡觉。   Albert半躺在小床上,从有些过长的睡衣袖口伸出手来握住白马的手指。   床边有一盏Flank小狗木制台灯,暖色的灯光照在两人相似的侧脸上,白马伸出另一只手拂开Albert还未干透的额发,忽然听到小男孩出声问道:   “你是要当我的爸爸了吗?”纤细的童音,带了点犹豫和好奇。   白马指尖一顿,捏了捏他的耳朵:“我本来就是你爸爸呀。”   “本来……”4岁的小孩子似乎不太明白这个“本来”意味着什么,歪着脑袋想了片刻还是泄气地放弃了,“那,你是要和妈妈结婚了吗?”   他闻言怔了一瞬,继而朗笑出声;微微低身,保持视线和Albert的齐平:“那你希望我和妈妈结婚吗?”   “我不知道,”Albert有点苦恼地努起嘴,“他们说你和妈妈结婚之后就是我爸爸了。”   “笨蛋,我就是你的爸爸啊。在你还没出生之前,就已经是了。”白马郑重地握住Albert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道,“我和你妈妈结婚并不是为了当你的爸爸,而是因为……我们互相喜欢,想要生活在一起。至于我是不是你爸爸,并不需要结婚来证明,明白了吗?”   Albert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白马探在他额前亲了一下,关了灯出去了。   宫野穿了件宽松的白色棒针毛衣坐在沙发里,膝盖上摊着笔记本。听到白马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睡了?”   白马嗯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Albert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他觉得我跟你在一起就是为了当他爸爸。”   宫野无声地笑起来,挑眉示意:没毛病。   “笑什么笑,那是你遗传学知识没教好。”白马没好气地说,“他有没有问过你自己是怎么来的?”   “问过啊,我就说是Santa Claus赐给妈妈的圣诞礼物。”   “太假了,而且没有想象力。”白马吐槽道,“他居然相信了?说真的,我现在怀疑他可能智力发育是有点过慢——”   话音未落被宫野拍了一下后背:“就许人家拼不出北海道,不许人家不懂自己是怎么来的?他只是个4岁的孩子啊白马探。”   “这是常识,常识好么?”白马就势捉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扶在宫野腰侧,在对方不自觉急促起来的呼吸里哑声道,“所以为了证明我和Albert真的是父子关系,让我们真正地创造一个孩子吧,志保。”   “……手拿开,否则我现在就把Albert叫起来,让他一辈子也别想认你。”   【全文完】   2017/8/7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